“呃，咳咳……”

相離猛拍胸口，目裏泛紅。

她剛剛正咬著雞腿肉，劍華冷不丁開口，嚇得她登時噎了一下，咳了好幾聲才終於將雞肉咽下去。

劍華這話無疑是說給她聽的。

因為他用十分殷切的目光端視相離，曉之以理，動之以情，招數是老套了點，但千百年來最管用的便是這一招。

五十年榮辱，宛若一擊千斤重擔砸向相離頭頂。

相離勉強接道：“五十年雖然漫長，可於修行之人而言，不過是白雲過隙，算不得什麽。”

“你不明白也是理所應當，於你而言的確不算什麽，你是天縱奇才，二十餘歲便成功結丹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天資，對那些天資差的來說，五十年就是半生心血。”劍華清了清嗓子，忽轉頭道：“秋劍，將你的劍取下來給我瞧一瞧。”

“是。”

名為秋劍的鑄劍師應了一聲，當即騰空躥起，三個跟鬥翻至上空，接劍後身體一晃，不受控制地落下，只聽嘭的一聲，秋劍雙足墜地，在地上撞出兩個大大的土坑。

相離：“……”

相當蹩腳的身法！

正如劍華所言，修為的確不濟，莫說禦風術，可能連禦劍術也不會，平日裏定是鍛煉得少了。待秋劍步至劍華身側，相離不自覺皺起眉頭，情況似乎她料想的還要糟糕！

秋劍額頭上刻著三道微不可見的皺紋，雖說不是七老八十的樣貌，但他已開始老了。

修真之人最忌諱的便是“老”。

這人天資並不足以結丹，所以不能永駐青春。

他可以繼續修行，然則，最多不過延壽百年，五十年對他來說的確是半生。

相離側目看了劍華一眼，後者微不可見地發出一聲輕嘆。

劍如何並不重要……門主同弟子練出來的劍品質無差。

在明面上，劍華指名道姓要看劍，實際上他是要相離看看秋劍這個人，要她知道五十年心血如何珍重。

相離心中嘆道：當真用心良苦！

“門主請看。”

秋劍不明個中原委，垂著頭雙手奉劍，劍華接劍，長指自劍上拂過，屈指一彈，只聽“叮”的一聲長吟，高昂遼闊，擴音千裏。

“好劍！”讚了一聲，劍華將劍遞還秋劍：“這些年來，你幸苦了，先回城好好休息幾日。”

“不可。”秋劍搖了搖頭，一臉激昂道：“如今貳劍城大敵當前，弟子怎還有心思去休息幾日，此劍一出，即是天意，亦是為我貳劍城雪中送炭，弟子誓與貳劍城共存亡。”

“弟子誓與貳劍城共存亡！”

秋劍的話一出，立即一呼百應，劍木林諸弟子紛紛起身宣言。

劍華拍了秋劍肩膀，沖眾人欣慰道：“好孩子，你們都是好孩子……你們放心，就算我們傾城而亡，也絕不教名劍城侮辱我們身為鑄劍師的尊嚴！”

劍華目光轉向相離，諸弟子隨他將目光投放在相離臉上。

相離：“……”

如芒在背！

不必口蜜腹劍，他們的眼神已如刀似劍，無形中將壓力統統傳遞到相離身上。

貳劍城正值生死存亡，她若不出手相助便是見死不救，道貌岸然。

劍華道：“你瞧見了，我們一生致命於劍，唯獨在劍上的尊嚴絕不想輸給任何人！或許，我們能夠棄城而逃，但我不會那樣做。當年劍門門主驅我出門，然而，我始終覺得我依舊是劍門中人。但若此次逃了，我便再不是劍門中人。

你師傅伏無定在修真界中頗負盛譽，向來除惡揚善，主持公理，我們在貳劍城僅是鑄劍而已，於公理無害。我的要求或許十分為難你，但你是伏無定弟子，想必不會作勢不理……”

“等等！”相離面色微變，插口道：“前輩怕是誤解了，我師傅是我師傅，相離是相離，我依舊是當年少不更事的相離，榮辱成敗什麽的，於我而言全沒有性命來的重要。前輩的話，我實在是聽不懂，既然能跑為何不跑？人都不在了，以後還如何鑄劍？”

相離不能理解，更不喜歡別人打著伏無定的旗子差使她。

對她來說，榮辱成敗，不過是一時之快！

劍華劍眸倒豎，用不可置信的目光責怪相離，無聲勝有聲，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。

他認為伏無定的弟子理當行俠仗義，路見不平，誰料她特立獨行之外，還胡言亂語。

生死算什麽，他們鑄劍師的尊嚴絕不能有絲毫損毀！

相離道：“劍華前輩……這件事情，請容我好好考慮，但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。”

劍華抿了抿唇，終於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面上難掩失望之色。

不止劍華一人，還有劍木林諸多子弟，他們目光裏的失望幾乎毫無遮掩。

其間，還有人不斷發出“果然那個莫問相離靠不住”“妄為伏無定弟子”的感嘆。

他們怪她不識好歹。

劍華近千歲的年紀，難得親自開口央求，她卻不給面子，實在可惡！

不過即便如此，他們的目光顫顫巍巍的，始終不敢正眼用憤恨的目光斥責相離，有一個人僅用殺氣便教他們丟盔棄甲……

賀南尋並未著目看任何人，這裏沒有人有資格得到他的註目，他的目光停留在劍木上，那一棵剛剛煉出劍的劍木，它通體蕩漾著微微紅光。

須臾，賀南尋眉頭稍皺，雙目各自多出一抹明澈藍光，神眼獨具，他瞧見劍木上凝聚著一股濁氣，建木是至純至凈之物，濁氣不該與之相溶。

賀南尋餘光微掃，看向一旁，劍華正看著他，他疏離道：“前輩應該知道，我們兩個是一路的。”

劍華道：“我想也是，可即便如此，我們也絕不會向名劍城妥協。”

說罷，劍華長袖一甩，揚長而去。

這時，一弟子上前，食指戳著一邊，沖相離兩人大聲道：“劍木林重地，外人不得久留，請兩位離開！”

兩人被驅趕回客房。

賀南尋步至窗前，對著窗口擡袖道：“貓兒，去給我取一根紅色的劍木樹枝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一道暗光從賀南尋袖中探出，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裏。

相離道：“你折那樹枝做什麽？”

賀南尋道：“你可曾聽說過建木？”

相離道：“劍木林的劍木？”

賀南尋轉頭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相離一眼，忽然道：“你的功課當真稀疏，一點也不像是伏無定親自教授的。”

相離微窘，哈哈大笑道：“有認真聽課的弟子，自然也有摸魚偷閑的弟子，這有什麽好稀奇的？”

賀南尋道：“不認真聽學，你倒還有理了？只怕這樣下去，終有一日會落在玉泉君後頭。”

相離哼哼道：“我們現在是說劍木，可不是在說我。”

賀南尋這才道：“上古時，都廣之野曾有一棵巨樹名曰建木，青葉紫莖，玄華黃實，上有九欘，下有九枸，此樹通達天地，是連接天地人神的媒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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